滕万林：再记胡兰成
9月24日上午，滕万林老师托人带给我他写的这篇文章和一本他签名的著作《雁荡山楹联赏析》。滕老师希望我在学校网站“校友风采”栏目上发表他的文章，我颇受感动……
再记胡兰成
文 / 滕万林
1948年春天，胡兰成（当时改名张嘉仪）从温州中学转到雁荡山淮南中学（雁荡中学）任教，即他在《今生今世》一书中所说的“亡命雁荡山”。1996年冬天，我写过一篇回忆文章，发表在《温州日报》、《联谊报》和香港《大公报》上，一晃就是10多年。最近，有位朋友怂恿我可把胡兰成在淮中的情况再写点东西，还是有意义的。开始我很犹豫，觉得没有什么可写了。静下回想，觉得还是可以写一点，于是就有了这个题目。
在我的印象中，胡兰成在淮中那段时间里，除了上课和写作，很少和师生接触交往，平时就是到灵峰、灵岩和大龙湫去看风景，也是独来独往的。
那时，胡住在学校的“唯一一栋办公楼”上扶梯边那一间房子里。同住这栋楼层上的，还有校长仇约三和五、六位教师及十多位女生。胡的夫人范秀美，当时在临安蚕种场当技师，大约个把月来一次学校同胡团聚。范秀美，看上去只有30出头，貌如其名，是一位小家碧玉。胡讲话南腔北调，同学们只知道他是外地人；究竟哪里人，谁也不清楚。住在同一栋楼上的师生，接触会多一些，但不知其详。女同学的家境一般比较富裕，看这位张先生平日生活清苦，常带一些鸡蛋、水果和茶叶送给他。有位女同学，其母是裁缝师傅，还做了几双布鞋送给他。他感到很高兴，曾叫这位女同学陪他去看望了她的母亲。
可能因为我是班里的班长，平日听课又专心，有求学的欲望和兴趣，所以他开始和我比较接近。一次晚饭后，在楼下办公室门口碰到，他就叫我进去，坐下以后，他便夸夸其谈起来，谈自己有很多藏书，都没有带来。对诸子百家都有研究；对佛教、基督教也很熟悉；知道三民主义，也了解共产主义……。这席谈话给我留下了这样的印象：他是一位饱学的先生，真不简单啊！后来，因他打了班里的一个同学，我在受到个别教师的影响，发动全班同学罢了他的课（详见张嘉仪《“亡命雁荡山“》），就自然地中断了这样的个别谈话。
他和仇约三校长的关系是比较融洽的。仇校长写得一手好字，常有人请他书写对联。一天课外活动的时候，仇校长和他正在办公室里准备书写对联。我们有几个同学凑了过去看热闹。当仇校长写好一副对联后，他就夸赞起来：“好一笔马体字，笔力扛鼎，精彩！精彩！”因仇曾师事马一浮，故他才这样说。接着是张先生写对联，速度较快，笔姿教飘逸，一下子就写成了。仇校长来加评赞。只是颔首微笑。在我印象中，张先生的字有点像康南海，至于是否到家，当时不知道，现在也说不清。
他留给同学们印象最深的恐怕就要算他的独具一格的课堂教学。他上课不用国文教本，而用他自己挑选的“经”和“诗”作教材。他开始给我们上的是《易经》，讲“乾，元，亨，利，贞。”讲“初九，潜龙勿用。”讲“九二，见龙在田，利见大人。”他讲得好像头头是道，很投入，可同学们听得稀里糊涂，好像听天书，不知所云。于是接着他就改讲《诗经》。开篇讲的是《关睢》：“关关睢鸠，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，君子好逑……。”经他带腔带调的诵读和讲解，同学们似懂非懂，也有了兴趣，跟读时的声音也响亮起来。接着还讲了《氓》、《木瓜》、《蒹葭》和《黄乌》等篇目。因为大多是情诗，他讲得声情并茂，同学们自然也学得起劲。至今，在我访问张时庆等几位老同学时，他们还能随口诵读这些诗篇的句子。
还值得一提的是，他给我们讲的唐人刘希夷的《代悲白头翁》一诗。在我最近和张时庆同学一起回忆张先生讲课时，时庆竟然脱口背诵出：“洛阳城东桃李花，飞来飞去落谁家？”“年年岁岁花相似，岁岁年年人不同”等句子。这首拟古乐府，是他给我们讲的诗文中的最浅白易懂的一首诗，也是留给同学们印象最深的一首诗。至于为什么有这样的效果，这在当时是无法知晓的。只有在今天，当我们了解了他的悲欢离合的人生遭际之后，才知底里。他原来是在借他人之酒杯——刘希夷的《代悲白头翁》，浇自己之块垒——世事变迁，人生无常，青春易逝的感伤情怀。所以他才把这首诗讲得这么动听，这么令人难以忘怀。
当时，我们根本不知道张先生是作家，也不知道他原是名作家张爱玲的夫君，只知道他平日写作很勤。除了上课和一天打两次太极拳之外，有空就关在房间里写作。有时，我送班上的作业本到他那里，看见他用的钢笔特别粗，比我们通常用的要大一倍。稿子上写的字，书写流畅、清晰。他当时写的这本书，曾在校内刻印过一次，我记得书名叫《中国之前身》。他给梁漱溟寄过一本，据说颇得梁的好评。后来查阅网上资料，我才知道，他这本从1947年初开始写，到1948年6月出刻印本的书，不叫《中国之前身》，而叫《中国文明之前身与现身》，即后来改名为《山河岁月》的那本书的初稿本。
胡兰成是一位有才华的作家，但毕竟大节有亏。我的再记，只是一篇实录，聊供参考。
（注：此篇文章将在近期《温州日报》上发表）
《再记胡兰成》原稿
《雁荡山楹联赏析》封面
滕万林老师给南方圣人的签名